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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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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夫在給桑蘿包紮,桑至坐在一邊看著。

他是行伍出身,桑蘿的傷勢但凡摻了點水分,都騙不過他,可是眼前那傷口猙獰得毫不作假。

桑至看著因為失血而臉色蒼白的桑蘿,又想到家信裏的字句,他慢慢意識到,這個家沒有如他想得那麽太平。

桑蘿與桑夫人之間總有一個人在說謊,又或者更嚴重些,這對繼母女都意欲欺騙他。

初回府的時候的柔情此時都散了,桑至只要想到那些精心照顧與周全下藏的都是算計,他就有些惡心。

“父親。”

是桑蘿在叫他。

桑至回過神去,看向她,面上倒仍舊是和藹的:“現在傷口還疼嗎?”

桑蘿道:“還有些疼,但不打緊了。”

最打緊的是要把冤屈給解除掉,重獲一世,桑蘿可不想再嫁給葉唐。

她輕聲細語道:“父親,其實在被關禁閉這幾天,女兒仔細地想過了,這其中的原委不是不能查的。”

桑至道:“你細細說來。”

桑蘿道:“女兒與那葉唐素日沒有交際,他不會無緣無故來攀咬女兒,何況他手裏的那個香囊確實是出自女兒之手的,女兒便想著能拿到女兒身邊之物的,一定是能出入女兒房內的丫鬟,不一定是近身伺候的,尋常灑掃的粗使丫鬟也有可能。但好端端的,他們也沒道理害女兒,想來還是受人指示,而能無端差使動人的,也無非財帛罷了。”

她講話很有條理,不疾不徐地娓娓道來,更不像是那等粗鄙不堪的人了,桑至眸色深了些,道:“這些你娘親該想到的,她查過了沒有?”

桑蘿道:“娘親只說證據確鑿,讓女兒休得抵賴後,便把女兒關了起來,之後娘親又做了些什麽,女兒都不知道。”

桑至道:“你不知道,我叫進來問問就知道了。”

他等大夫收拾好醫箱退出後,就把桑夫人叫了進來。

桑夫人未及開口,便聽桑至問她:“夫人,阿蘿之事,你查得如何了?”

桑夫人面露難色,道:“妾身盡力去查了,只是結論不大利於阿蘿。那葉唐一口咬定他與阿蘿已私定終身,不僅有那香囊作證,便連阿蘿身上哪裏有痣都說得出來,親近伺候阿蘿的兩個丫鬟,一個叫喚月是抵死不認,但另一個銀月卻是連她們何時約會,在哪裏約會都說得清清楚楚,妾身想一個丫鬟哪有本事編造得如此周全,想來那十成裏也該有八成是真的。”

桑至道:“只查了這些?”

這話問得桑夫人惴惴不安,桑至能問出這樣的話,分明是心裏已經存疑了,大約是因為桑蘿今日表現與書信裏相差太多,所以讓他生了疑心吧。

桑夫人邊在心裏罵桑蘿不知吃錯了什麽藥,如此給她生事,另一方面忙回道:“妾身實在愚笨,不知還能從哪查起,倒是想到了一個法子可以還阿蘿清白。”

桑蘿想,終於來了。

便聽桑夫人用那關切的語氣道:“既然阿蘿一口咬定與葉唐毫無關系,那便請婆子驗過身,若還是完璧之身,自然也就能還她清白了。”

桑蘿的手在錦被下拽緊了衣裳。

就是這個。

前世她就是因此而徹底跳進黃河洗不清的。

前世她的想法很簡單,做過就是做過,沒做過就是沒做過,驗身的方式雖然很屈辱,但確實能還她清白,所以她在葉唐清楚說出她身上哪兒有痣,桑至再不肯相信她的情況下,同意了。

誰承想,那婆子根本就是桑夫人安排好的,說好的驗身其實是栽贓陷害,即使後來桑至看她死鴨子嘴硬又給她請了婆子來驗,也徹底沒了用。

也因為她被驗過身,此事徹底鬧大,桑至嫌她丟臉,就和她斷了父女關系,把她匆匆嫁於葉唐。

所以再活一世,桑蘿怎麽可能再讓桑夫人得手。

她只等桑夫人話音一落,狠狠揪了自己大腿一把,便哭道:“若是讓婆子驗過身,女兒就算還是完璧之身,也會招來非議,若是如此,女兒寧可以死證清白,也不願受此侮辱!”

桑夫人還想哄騙她:“只是我們關起門來驗一驗,安排的婆子也是極為妥帖的,怎麽能說是為了汙蔑你清白呢?我但凡還有點辦法,也不至於出此下策。”

桑蘿便不理會她了,向桑至哭道:“父親,還有辦法的,事情還不到這個地步,就如方才女兒所說,無非財帛動人心罷了,還請父親去調查一番那葉唐,看他最近可有出入賭坊,或者買過什麽大宗的物件。”

桑夫人心急速往下墜,忐忑不安起來,就聽桑至道:“依你的,查一查。”

他叫來人,吩咐下去,那是他軍營裏的兵,不是桑夫人所能幹預得到的,桑夫人眼睜睜看著人進來又出去,不由道:“夫君……”

桑至瞥她眼:“夫人還有什麽高見?”

桑夫人掐著手,只能勉勵不讓自己昏過去罷了,還能有什麽高見?

她知曉父女兩個脾氣都不好,還犟,所以只要挑撥到位,兩人絕無可能心平氣和梳理頭緒的機會,她本來都安排得很妥當,可偏巧桑蘿今日跟被奪舍了似的,不上這個當,始終未與桑至翻臉,及至到了現在,竟然真的被桑蘿瞎貓碰到死耗子,真的讓她抓住了貓膩。

那葉唐可是街坊裏都有名的賭鬼啊。

桑夫人急劇地用著腦,想要尋個罅隙再去和葉唐交待幾句,讓他撐著不要交待,不然,他老子娘可都還在她手裏握著呢。

就在她快速想著對策時,桑至起身,親自把一條板凳端到她面前,道:“夫人請坐,葉唐很快就會來。”

桑至派出去兩個人,一個去提葉唐和兩個丫鬟,一個去外面調查。

他行事迅速,是不打算給這對繼母女任何反應的時間了。

桑夫人實在沒法找到能讓她暫時離開的借口,只得在桑至搬來的苡糀板凳上坐下。

桑蘿瞧著桑至的背影。

前世裏葉唐後來投靠了岑妄,所以她還是見過桑至幾面的,也就在那時,她才真正了解桑至是個什麽樣的人。

說實話,桑至和他的夫人與兩個女兒都沒什麽感情,他只是需要一個家,然後一些父慈女孝的體面而已,他真正在意的只有待他恩重如山的燕王一家。

所以前世後來些時候,桑至從怒氣中回神,不是沒有意識到事情有貓膩,但那時候桑蘿已蒙受了驗身的恥辱,流言蜚語已經四起,再加上她素日的名聲也確實不好,他覺得她不僅配不上燕世子,還讓燕王府跟著被看了笑話,實屬對不起燕王了,所以才會對她如此狠心。

前世想明白這些時候,桑蘿只覺得荒唐可笑,又為自己感到可悲。她在最孤苦的時候也曾想過自己為何如此不幸,親緣竟能如此淡薄。

可是現在重回一世,桑蘿早已看開了。

桑至對她沒感情就沒感情吧,反正她對他也沒感情了,只要沒感情,就沒有什麽期待,更不在乎桑至,所以桑蘿才能放下那些期待與失望,做出與桑至親近,又信賴他的模樣,一口一個叫著“父親”,利用他。

感情什麽的真的不重要,好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。

桑蘿覺得自己想得很明白。

很快葉唐就被帶了過來。

是在被打過之後帶來的。

行伍出身的人手下力道重,一拳下去就能打得他牙蹦血飛,兩拳下去就讓他起不來身了,因此他被帶過來的時候,身子像面條一樣軟軟地拖著,看上去極為悲慘。

桑蘿不由地想要痛快地笑出來。

葉唐此人,眼高手低,不知上進卻一天到晚想著靠賭博發家,所以桑蘿嫁過去不到一個月,所有的嫁妝都被他賠光,還反過來被罵‘賠錢貨’,什麽值錢的嫁妝都沒有。

她當然沒有什麽值錢的嫁妝了,畢竟她母親留下來的嫁妝大部分都在桑夫人手裏扣著,她又是被趕出去的,能拿回來些什麽。

後來葉唐就把陪嫁的喚月給賣到了窯子裏去,桑蘿怎麽跪在地上求他都沒用,他拿著喚月的賣身銀也沒有翻盤,而喚月很快在兩個月後就死了。

之後的那些日子不提也罷,桑蘿不是沒想過逃跑,但是她沒有銀子,也搞不到路引,根本跑不遠,每次被抓回來都得被葉唐打一頓,但她始終沒有放棄逃跑。

後來不跑了,是因為葉唐不知怎麽的搭上了岑妄,他沒什麽本事,但岑妄還是給他很多銀子養著他,他有了銀子,外面又有了姘頭,就不回來了,桑蘿落得了個安穩。

再後來,就是他大輸特輸,他賭紅了眼,岑妄給的銀子也還不上那些債了,他胃口也大了,覺得那些銀子遠遠不夠他大展身手的,所以他就問桑蘿能不能出去賣。

自然是不能的。

所以桑蘿殺了他。

很沖動的想法,大約也是忍無可忍,看著眼前自己好不容易有的平穩生活又要被葉唐攪渾,於是她毫不猶豫地提起了刀。

桑蘿也不後悔,即使此番沒有重生,她也不會後悔,因為最後那三天,她過得真的很開心。

桑蘿望著地上癱成爛泥的葉唐,就見他原本目光渙散,可是與她目光相對後,突然迸發出不同尋常的精氣神來,他大喊:“阿蘿,我們曾經海誓山盟過,你不能大難臨頭拋下我不管啊!”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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